赚到的钱多半都拿给妈妈,后来要拓店调资金,却被哭诉:我就是没本事,让孩子用「借」的来糟蹋

时间:2025-07-08 10:42:05点击:7时尚

作者 : 林静君

图片 : Shutterstock

「反正我没有什么用,活着也是多余的……如果我死了,妳们就不会那么累。」

「又来了!」石竹脑袋快炸开了,才几秒的时间,妈妈悠悠绵密吐出一连串让人窒息的话。儘管自小听妈妈说过几百万次她死了会比较好,但听到「死」这个字,石竹还是没办法习惯,心脏总是微微抽搐喘不过气来。

石竹的故事

妹妹学校中辍后在石竹开的服饰店当店员。这几年实体店面越来越难做,妹妹三天两头翘班,不然就是得罪客人。她提醒妹妹要改善工作态度,妹妹爱理不理地说:「不要自以为妳是老闆就了不起。领这一点点钱,谁稀罕!」

这天店里试穿的客人把衣服搁在柜上,妹妹不爽直接要把客人撵出去。争执过程中碰到客人的手,对方扬言要告店家伤害。其他店员通知石竹,接到电话的她火速赶到现场鞠躬赔不是,以免事态扩大。

在店里面,妹妹噘着嘴骂店员「抓耙仔」,店员见到石竹就说要辞职不干,石竹两头安抚救火。之后点开手机看到客人上网评价给一星,骂得很难听。

回到家,肩膀上的皮包还没放下,妈妈就忧愁着一张脸望着石竹说:「妳妹妹很辛苦啊,不要这样对她。我当妈的对不起妳们……」

「不是这样,妳又不知道情况⋯⋯」石竹话说到一半,妈妈眼眶一红就落下泪来说:「都是我没用,不能给妳们过好日子。妳比较能干,让一下妹妹……」

石竹知道妈妈是苦过来的,那份苦她懂。但是妈妈动不动就说日子多辛苦,有如浸泡在名为苦的米糠槽里,从骨子里都沁出霉味。石竹闻着反胃。

妈妈的不快乐,是不是因为我?

过去的确辛苦,爸爸向地下钱庄借钱,利滚利还不起就消失避不见面。讨债人找上门来泼漆咆哮,当门外的人疯狂敲门,石竹和妈妈躲在房间里面屏息,就怕发出声音引来讨债人兇残对待。

有一次他们在门外被讨债人堵到,妈妈拉着她一起下跪磕头,苦苦哀求对方放过他们。逼急了,妈妈抬起苍白如鬼的脸说:「反正我就一个女人,逼死我有比较好吗?要命两条都带走。」讨债的人瞄了面黄枯瘦的石竹一眼,悻悻然离开。

妈妈在早市、夜市摆摊,还会抓空档做手工疯狂挣钱。妹妹被送到外婆家,石竹跟在妈妈身边当小帮手,刚上小学的她已经会帮忙摆货、收钱。当同学为「树上十只鸟飞走三只之后还剩几只?」这类数学问题想破头时,石竹的二位数加减已经算得飞快。

没有客人时,石竹窝在摊位下用小板凳当桌子写作业,睏时就睡在纸箱上。隔壁卖盐酥鸡的阿伯喜欢逗她,用油油的手摸她屁股。她跟妈妈说,看着沾在她裙上白白的炸粉,妈妈皱起眉头说:「小孩子不要乱讲话。」

后来,爸爸有时会偷偷出现在摊位上,多半停一下就离开。石竹在小板凳上看着爸爸微微驼起的背,三步併两步消失在市场人群里。他没有和石竹说话。

爸爸出现的那些天,妈妈脾气特别差。隔壁摊的阿姨向妈妈说:「你尪车上有查某,妳知某?妳还给他钱?憨人喔!」

妈妈心情低落时,无声无息走到正在写功课的石竹身边,搂着她说:「小竹,妳和妈妈去死好不好?」妈妈抱着石竹的手好冰好冰。石竹小小瘦弱的身体发抖,妈妈说过好几次,不会把她交给爸爸,要走一定会带着她一起走。

石竹懵懵懂懂,不确定妈妈说「一起走」是什么意思。石竹担心妹妹不能一起,马上问:「妹妹呢?」结果妈妈瞪大眼睛,尖尖的声音说:「妳怎么年纪小小就这么恶毒,和妳爸一样。」石竹完全不懂妈妈在说什么,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说错了什么,让妈妈露出讨债人上门时的表情。

看不到妈妈的时候,石竹好怕她发生什么事情,怕她真的就去死;在妈妈身边,石竹也无法放鬆。妈妈用羸弱的语气说:「妳就这么不长眼睛,出世在这时候,大家都这么辛苦。」石竹分不清妈妈是怜惜她,还是责怪她。因为怀石竹而结婚,妈妈说她想离婚时,因为怀孕而打消念头,但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在那时就「乌有」(oo-iú,台语:泡汤、落空)了。

石竹觉得自己害妈妈不幸,所以要加倍补偿,家务都由她操持。偶尔羡慕住在外婆家的妹妹,什么都不用管。

爸爸后来有回家,但他酒喝得更兇了,变得更敏感,光是别人的一个眼神扫过,都是在冒犯他。喝完酒就说大家都瞧不起他,对着妈妈大吼大叫说她:「肖查某,讨客兄」,不然就冲到栏杆边说要跳楼。妈妈冲过去跪着拉他、求他不要这样。好多次爸爸甩门出去,说自己乾脆被车撞死好了,结果一次酒驾撞伤人又赔一大笔钱。

本来拚命赚钱的妈妈在爸爸回家之后也变了个人,两人陷入金钱焦虑的恶性循环:因为没有钱而焦躁,却因此更无力专注赚钱,收入不多也变得越来越暴躁。为了搏一把翻身,爸爸签赌六合彩,又花掉更多钱。

爸爸赌赢过一些钱,但有钱的时候他不会回家,有钱身边就有女人。妈妈吞安眠药自杀,石竹打电话叫救护车。听说爸爸接到通知时说:「笑死人,吃安眠药又不会死人。」父亲通常很快就花光身上的钱,又回到家里吵吵闹闹。

学校图书馆有一本绘本《活了一百万次的猫》(100万回生きたねこ),石竹反覆读了几百次。主角是只猫,活了一百万次,也死了一百万次。每次牠死去时,牠的主人都为牠伤心,这只猫却一次也没有哭过,因为牠没有真的爱过谁……石竹看到这本书时,每次都将书名记成《死了一百万次的猫》,死了一百万次,活了又死,死了又活。

长大之后,石竹想到成天互相咆哮摔东西、成天威胁说要去死的父母,应该就是那只死过一百万次的猫。他们没有爱过谁,不然怎么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说要去死?他们死了,那她和妹妹怎么办?他们有想过吗?

妹妹的人生,就让我来守护

小时候,妈妈带石竹去外婆家看妹妹,要离开时妹妹都会哭得很厉害,追着她们跑、哭闹着要一起走。所以,妈妈和石竹都要趁妹妹不注意的空档偷溜。被发现时,妈妈会扯着石竹的手跨步离开,就算她的手好痛,也不敢吭声,能在妈妈身边就是特权。

妹妹在外婆过世后搬回家一起住,已经国中的妹妹不再是当年的爱哭鬼。她交一个男朋友,搬回家里等于强迫他们分开,所以妹妹三天两头偷跑去找男友。

平时不管家人的爸爸带人去抓妹妹回来,挥拳打人骂她贱货。事情一连串地发生,妹妹跷课、混网咖、被警察通知领人。石竹试着劝导,妹妹却握拳、搥墙、尖叫,要石竹不用再假惺惺地当好人,家里什么好的都给她这老大,她自己就像没人要的狗一样被丢掉。

石竹好想告诉妹妹,她只有学校和市场,爸妈整天都在吵架,她一点都不好过。她也羡慕妹妹有外婆可以陪她。

没钱让一家人乱七八糟,石竹立志要赚很多很多钱,让妈妈、爸爸、妹妹都住在一起。她还有一个远大梦想──

学校导师的桌上压着一张出国拍的照片,导师跟石竹说:「妳有那样的家庭,如果不想一辈子窝在菜市场,就要靠读书翻身。」

她指着老师桌上的照片问:「翻身之后也能到那里吗?」

老师说:「当然。」

在此起彼落的摊贩叫卖声里,石竹认真想翻身,想着能去多远就多远,火星、土星、木星都可以。

石竹没有放弃準备考试。她不想一辈子叫卖,她讨厌那些油腻腻的手。大考前一晚爸妈吵架,爸爸使出惯用招数甩门离开,彻夜等不到人的妈妈在清晨拿着水果刀往手腕上大力一划,客厅地板上都是鲜红色的血。

救护车警笛呜呜作响,把妈妈送进人声杂沓的医院急诊室。人来人往,石竹盯着手錶上的指针慢慢走动,她的时间却是静止的。送妈妈到医院时,已经是第一堂的考试时间。「英文考完了。」、「国文考完了。」时针一格一格走过,石竹在医院走廊上一脸茫然,心里只记得:「我今天要考大学,我要考大学。」

妈妈没死,但伤到手部神经,已然残废。这时爸爸又离家了。

石竹不妥协,她选择白天工作、晚上读书,薪水交给妈妈。妈妈哀怨地说:「一人一款命,我们没有读书的命。」石竹假装没听到,不然她就离不开菜市场。

摆摊的经验训练石竹的买卖功夫,她在服饰店打工的业绩长红,更摸熟进货通路,所以顶下一家店要自己当老闆。妈妈说自己每天提心吊胆,怕店撑不过三个月、怕有一堆债务。石竹最常听听妈妈眉头皱在一起问:「妳真的可以吗?」

我也曾想过离开这个家

石竹的一人店生意渐渐稳定下来,赚到的钱多半都拿现金给妈妈。有钱摆在面前,妈妈眉间的线条罕见地轻鬆了一些。只有这时候,石竹才会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用。妈妈说:「我帮妳先存着。以后我两腿一伸,什么也不会带走。」

石竹看中一间店面想要拓点,开口向妈妈调资金。妈妈说:「妳还年轻,野心不要太大,不是每天都在过年。」做过风险评估的石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,不死心地继续游说妈妈。

「钱!钱!钱!每个人都跟我要钱。就我的命贱。」妈妈如泣如诉。

「我赚到的钱都拿回来给妳了。现在我要投资,妳就帮我一次。不然借给我也可以。」

「我就是没本事,让孩子用『借』的来糟蹋。」妈妈的声音更哀怨了。

「我不是这个意思!我⋯⋯」

话还没讲完,妈妈转头进入房间,出来时把存摺和印章放在茶几上说:「妳有本事。我就是没有用,没资格当妈妈,我对不起妳。」

拿起存摺和印章,石竹双腿一曲跪着跟妈妈说:「对不起,原谅我。」她知道如果再吵下去,妈妈又哭又寻死的剧情会再来一次。她怕,她好怕。

石竹后来才知道,那本存摺余额只剩几百元,因为钱都让妹妹拿去买车、还卡债。

她不懂,妹妹和妈妈两人常常吵架,妹妹和爸爸一样动不动就离家,然后像只流浪犬一样垂头丧气地回来,在家却颐指气使。妹妹开口要什么,妈妈嘴上唠叨但最后一定会买单。

妈妈还没有开口说需要什么,石竹马上双手自动奉上。她知道妈妈一路以来很辛苦,能顺着妈妈就不反驳。她也知道,妈妈不时在帮爸爸和妹妹补财务上的洞,那些债务如打地鼠,总是冷不防地冒出。别人看石竹的事业风风光光,她留下来花的现金却少得可怜。

曾经有位交往多年的男友告诉她:「妳的家人是水蛭,会把妳的血吸光。」石竹不想承认但也无法否认。最后,对方提出的分手理由是:「我不想一起赔上自己的人生。」石竹非常生气,觉得用这个分手实在太烂了。石竹好气好气,因为她知道这是事实⋯⋯

「他们是家人,我有什么办法?」

虽然石竹想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,但是她把自己和家绑在一起,哪里都没有去。

看看这道人生习题

「有的人会让自己受苦,想要以此证明自己是坚不可摧的。」韩国作家金英夏(김영하)在《懂也没用的神祕旅行》(여행의 이유)里这样说。

人的本性是趋乐避苦,如果自讨苦吃一定是有什么原因,才会一直泡在无边苦海不上岸。

旁人轻易就能看出,石竹与母亲对吃苦的固执程度惊人地相似。她们都可以有更好的选择,都有机会让自己活得轻鬆一些,但是她们都没有这样做。

乍看之下,石竹父亲的放蕩与不负责任造成家庭的灾难,但父亲可以再三惹事,母亲的纵容帮了不少忙。她义无反顾地偿还先生债务,当个受苦而不放弃的女人。她在关係里「认命」地用挣钱、用经济能力拉住丈夫,但无处消化的怨怼与指责,却又把丈夫的心往外推。夫妻两人合不来,也分不掉。

当父母无法搞定自己,无法让家庭经济稳定,首先被牺牲的只会是孩子。

被迫提早成为大人的孩子

石竹就是优先被牺牲的孩子,因为她最懂事、最贴心。

像石竹这样的孩子不自觉地越位承担起父母的责任,除了帮忙照料家务,还可能需要赚钱、照顾手足、在父母争执时充当缓冲,替他们排解情绪。原本应该由父母承担的责任、角色与功能,转移到孩子身上,让他们肩负起「父母的父母」这一沉重的角色,成为所谓的「亲职小孩」。

「亲职小孩」提早成为大人拯救家庭,让家庭维持功能。但是,对一个孩子而言,他们再有心,也要面临自己只是小孩的无力状况,父母的感情、经济的问题,都不是他们能解决的。因此,只能长期忧心自己无能为力处理的情境,处在焦虑的情绪里⋯⋯

在生命发展的阶段中,他们直接跳过童年。因为不曾有过,所以也难以意识到自己没有童年。但是这影响,却会一辈子如影随形。

「亲职小孩」善于察言观色,目光总是聚焦在他人身上,一直到成年始终高度警戒,注意别人的反应是什么,有什么需要,就是台语讲的「目色(ba̍k-sik)很好」。看到别人的需要时,他们不假思索地将照顾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,认为自己应该满足对方的需要。

卸不下照顾者的角色,在群体里自然以满足整体需求为主,以「识大体」、「顾全大局」优先,却因为过度的利他,牺牲掉自己本来的权益。

孩子为什么要那么听话?很重要的原因就是──恐惧失去依附对象。

人之初需要父母照顾才能生存,自然就产生孺慕之情。对孩子而言,父母的分量如此之重,当父母轻易地把「死」挂在嘴上,这是再残忍不过的事情。父母的自杀意味着自己被完全地抛弃,是最终极的遗弃。

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感觉会缠绕一生。即使只是曾经出现自杀意图,子女的警戒与被捨弃的心情,到成年之后也难完全消失。

母女俩抢着当照顾者

母亲透露的寻死念头,成为石竹的终极恐惧,让她无法将注意力从母亲身上移开。她不断讨好,虽然偶有小小的反抗,最后却总是卑微求饶。

石竹的讨好换来各种挑剔,忤逆的妹妹却反而受到关爱。

从母女竞争之间来看,母亲是家庭风雨飘摇的舵手,她让家庭不止于崩离,是状况不断的家庭拯救者;石竹这个大女儿是小帮手,是执行的副手,母女相互配合。

随着石竹成长,女儿的能力日益增强,母女之间的能力此消彼长。母亲奋战大半生所扮演的拯救者角色逐渐消失,母女位置反转,母亲成为需要女儿帮助的对象。失去掌控权力的感觉,让母亲感到焦虑和不安。

在这种情况下,母亲更加迫切地希望女儿听从指示。那些绵绵语言的情绪勒索、绑架情感,都是在试图重新掌握权力。

石竹和母亲之间变成:一个越展现自己的能力讨好,一个越抗拒自己无能而嫌弃对方。

相对地,妹妹扮演需要母亲关注的叛逆女儿。她需要母亲的照顾,需要金钱支助。妹妹越是无能越需要依赖母亲,她越不积极越凸显母亲的功能。母亲在这段关係中没有竞争压力,反而能充分发挥她照顾者的功能。同时,母亲对妹妹幼时不在自己身边的愧疚感,也加强她的补偿心理,更加投入于这种照顾的角色。

这些难以被觉察的因素回答了这道疑问:「明明是最乖巧的孩子,为什么父母最不在乎?」石竹拚命迎合母亲,反而无法赢得母亲的注意。

在亲密关係方面,亲职小孩因为长期「成熟」、「贴心」、「懂事」,却忽略自己的感受。一旦伴侣关係稳定时,另一半被当自己替身,期待对方如自己般对待家人,例如「你爱我,就会把我爸妈当自己的爸妈」。

当事人过度承担家庭责任而不自觉,另一半却能轻易看出不合理之处而拒绝。但是「你不重视我家人」等于「你不重视我」这样的逻辑,往往成为亲密关係里的冲突,造成分手的理由。感情挫折又变成当事人的苦楚。

要从受苦的情境解脱,一定要扭转「用受苦证明自己无坚不摧」这样的信念,让自己当真正的大人,而不是被强迫长大的「亲职小孩」。断开循环模式,放下不属于自己的责任,才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。

如果你和石竹一样

将精力放在了解自己,是此刻最值得你投入的事情。当你清楚自己的价值观与需求,就不会只看着别人而忽略了自己。

多想一想:「我想要……」、「……对我是重要的」、「我在乎的是……」

先练习如何说「不」吧!

身边的人习惯你的付出,期待你满足他们的需求,所以在做决定或回答别人的要求时,先问自己:「这是我想做的吗?」、「这样做我开心吗?」

如果答案是否定的,那就向对方说「不」。拒绝别人是保护自己界线的一环,懂得拒绝也能获得他人的尊重。

不再漠视自己的需求,认真地想想自己要的是什么。你已经付出太多了,再这样下去,对彼此的关係都不健康。

把焦点放回自己身上,慢慢地学习照顾自己。当你滋养自己,才能真正迎接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平静,也才能影响他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