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: 王文静
图片 : Shutterstock
编按：从记者到集团执行长，行旅70国，王文静採访过上千位国内外知名的领袖级人物，她发现：「人，花一辈子追逐成功，追到了一座峰，还要再追，就像笼子里的土拨鼠，不断轮迴，这样的人生，好吗？」
直到她前往喜马拉雅，遇见一位意想不到的异国和尚，开启成功与快乐的对话。王文静的新书《回到生命的喜马拉雅：CEO与和尚在第三极地对话》中，专访的光师父放弃在美国执业医生的路，遁入空门。为何？在富裕之岛省内多年后，他决定到亚洲最贫穷的国度。
为何？一场由迷转悟、生命的68问，看见智慧之光：谷底与高峰、财富捨与得、人生苦与乐。攀上世界第一高峰，不为追逐成功。回到内在，才能认识自己的生命──心，成就了所见世界。
生命中，有一位父亲刚刚好，但他有两位。
之前没有爸爸，来到美国后，阿辉有了两个爸爸。他的继父，美国白人史蒂夫，为阿辉办理美国移民的是他，不是生父。
聊到童年，师父，你的心里感受？
「还是会碰到心里那个酸酸的地方，生命的一个痛点。」
两位父亲都是美国大兵，是母亲在酒吧时结识的，一个抛弃她，一个娶了她。继父从军中退伍后，回到美国后定居圣地牙哥当邮差。一百一十公斤、一百八十五公分高的壮汉，每天揹着信件送信。回到家，像省内的老兵，窝在电视机前，看政论时事节目。
史蒂夫生活无趣但顾家，也不菸酒，每月薪水都给老婆，自己只留一百美元零用金。迎来阿辉后，完整了三口之家。史蒂夫还盘算着，老家印第安纳州一百英亩的土地，以后要留给继子。
但平静的家庭生活在阿辉来到美国的三年后，被打破。本是萍水相逢，就让它萍水相逢，但月香始终忘不了卡尔，懵懂靑春就爱上的男人。
卡尔离婚了，而且近在咫尺，距离圣地牙哥一个半小时的开车距离。
在省内断掉的缘分，捡了起来。
你知道之后，是开心还是不开心？
「不开心的，那个因缘已经断了，为什么现在又来了？」
你不渴望父爱吗？母亲不时怂恿：「去找你爸吧。」想把儿子推向卡尔，她也有藉口奔去。
「但我就不去，很抗拒。」在他心中，生父抛弃他们。「我厌恶他，恨他不负责任。从小，在我的心里面，没有父亲这个角色。」
儿子不从，月香就自己跑去了，也没有讲淸楚就跑掉了，暧昧地脚踏两条船。一个女人与两个男人的三角关係，拉扯多年。
「我无法接受，不想跟我生父住在一起，捨弃继父。我没有办法理解这种複杂的情感纠缠，一边是我的生父，一边是从小把我扶养到大的继父。」
两位父亲之间，阿辉选择跟继父住在圣地牙哥。
你会觉得，妈妈是不守妇道吗？
「我觉得，她不应该。」
这场婚姻，建立在继父的隐忍。一个焖烧锅，委屈吞着，忧郁含着。
他爱着月香，曾经跑到妻子与卡尔的同居处。在法律上，他是合法的丈夫，但卡尔更早进入月香的人生。这段三角关係，谁才是第三者？
史蒂夫很痛苦，他等着月香回归家庭。她偶尔会回来，但割捨不下卡尔，又没有离婚。
他们没有生育，史蒂夫极疼继子，晚上会帮他看英文功课。
「但是我就是有一种叛逆，不接受他的爱，经常言语挑衅他。他叫我往东，我偏要往西。」他像老外直呼继父「史蒂夫」，虽然心里认同，但年少轻蔑，即便从小缺乏父爱，但从来没喊出口，爸爸。那两个字放在心里，哽着，但叫不出口。「他希望我能叫他『父亲』……但直到他走了，都没听到这句话。」
错过，就永远错过了。
光师父停顿，哽咽。空间安静，听到他微微地抽噎，无言的悔意。我无意，但已踩踏到光师父「心里那个酸酸的地方」。
在準备回省内出家前的几个月，那时，母亲月香已长期不在家。继父如往常，一个人吃晚餐，简单的三明治，在客厅看政论节目。一个人的日常夜晚，电视机声音相伴。没想到，隔天早上就趴在沙发上，心脏病猝死。电视整夜未关。当阿辉赶回家时，继父白皙的脸已发靑，四肢僵硬。没有呼吸，没有心跳，都没有……。
人生最后一刻，陪他的是电视。
救护车到了，担架进来，医护人员必须把他已经僵硬、趴在沙发的四肢摊开，才能抬上去。「ㄆㄚ、ㄆㄚ、ㄆㄚ，僵硬的关节被打开摊平的声音，迴荡在整个空间。我现在都还有印象，很震撼的声音。」
妈妈赶回来时，他愤怒地指控：「妳要负最大责任。」月香沉默，默认丈夫是「伤心死的」。丈夫从没背叛她，没嫌弃她的出身，但她放不下初恋，深深伤害带她到美国的史蒂夫，终致无法挽回。
告别式后，遗体被送回老家，美国五大湖畔的北方之州，从此远离伤心的圣地牙哥。老家有史蒂夫的白髮母亲。
「人生海海，要怎么计较？计较不完。」她喃喃回忆。我后来与月香聊起这段往事。
我们都以为人生很长，但真没有想像中的长。
没来得及告别，一句话都没有。那年，继父才四十二岁。他们在一个屋檐同住超过十年，父子缘分很短。这是光师父此生最深的遗憾，没对继父喊过一声「父亲」，没来得及回报养育恩情。史蒂夫是他心中真正的父亲，每晚帮他改英文的父亲，与母亲冷战时，偷偷买汉堡给他吃的父亲。
光师父的原生家庭──
陪酒的年轻岁月、纵情赌桌、脚踏两条船的母亲。
癡癡包容的继父，情感浪蕩、吸毒的生父。
他的生父回到美国后，有一座牧场，也做修理车子生意。后来生意失败，就贩毒，也吸毒，整个不成人形，很糟糕。女朋友还是一个换过一个，婚姻也破灭，离了两次婚。月香过去陪他，但儿子不肯。
「我怨恨他。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世界，又不负责任？别的小孩会欺负我、讲话刺激我。从小的愤怒，纠结很久。」
你心里的最大坎是生父？
「对。这是源头。生命中，打击我最大的就是这件事。」
这个苦，什么时候才放下？
「出家之后四年，慢慢地走出来。虽然他伤害了我，但学佛之后，我选择往前走。不再放任过去的记忆，变成一个影子来干扰我。已经过去的事了，为什么还不放下？为什么要把负能量留在心里障碍我？我接受一个事实，我的生父不是圣人，他是一个凡人。生命的成长过程犯错了。怨恨他没有用。」
「因缘所生的世界万物，本来剎那就灭了。昨日已经消失，今天又是新的开始，但人们的心总是黏在那里，转不出来。佛说，过去心不可得！要不断地锻鍊自己，转转转、努力地转念。允许经过，去长出新的生命。」
你们父子有坐下来和解对话吗？
「这是慢慢的。他始终对我愧疚的。当我原谅他之后，他常常讲起来就哭，临死之前还在讲：『从小我没把你照顾好，但是我很高兴你变成今天的你。』那是一个和解吧！我们都希望能够快乐一点，不要把那一些心结，打在心里痛苦。」
「放下，是人生功课。在西方，叫宽恕。宽恕，是很重要的智慧。所谓恕，就是同理心，从他的角度去看。」
通常很难宽恕的原因是，他都不认错……。
「他有没有认错？是他的功课。我是否宽恕他？是我的功课，不能把这两件事摆在一起。我们送给人家的东西，如果他有修养知道感恩，他就会谢谢。如果只是希望对方感恩，然后才给，就会被他障碍了。」
好难喔……。
「是，很难的。因为心要準备好。当心还没準备好，面对问题是没办法突破，只是在压抑，内伤啊。」
宽恕，如果愈修愈熟练会到什么境界？
「自在啊。你放过他，就是放过自己，把你的自在的空间打开了，你没有障碍的地方。」
为什么要学习谅解？
「不只是谅解他的问题，还要化去不好的能量，不要在生命中再产生负面东西。如果想活得快乐，必须要好好学习这件功课，学习超越。」
光师父手写禅语──
原谅，是放过你自己。
选择宽恕后，生父也放下愧疚。这对父子的世间缘，也算圆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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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本文摘自《回到生命的喜马拉雅：CEO与和尚在第三极地对话》三采出版，王文静着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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